走狼

【省拟】鸿雁来寄


王新同王家其他姊妹长得不大相像,带有中东人特色的轮廓明朗高鼻深目,伫立在人群里是绝顶的漂亮。王家一大家子人眉目间或多或少都寻得到王耀的影子,王沪喜欢边嗑瓜子边操一口上海话含糊不清地骂人。沪姐嘴是真毒,谁过她嘴下一遭不掉一层皮?京爷说她瞎了那副好相貌,王沪白眼都翻得风情万种:“老娘要你管。”她在外人面前还存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王京面前倒是大可不必遮掩。

“是是是,沪姐说得是。”

王沪受了奉承自个儿也开心,人都不骂了。王新和她不一样,位置隔得远,一年到头见到王耀的次数不多,每回都喜欢跳黑走马。王耀看过很多遍,但每次都看得极认真,她轻快步子恰好踩在节奏上,裙摆扫过天山山脉上万年不化的积雪,末了再长吁一口气,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饱含期盼望着王耀。

倒也不是希望他真的说出点什么,王新性子里不似王湾早年那般强人所难,硬缠王耀要个答案。她体谅大哥辛苦,一年见个几遭便也作罢,要的从来不多,王耀看出她今年换了条裙子,王新是打心底里开心。

她第一次见到王耀是在营帐里,被五花大绑了送到汉大人的床上讨好王耀。那会她还不叫王新,双手被捆缚着,攥着用来聊以慰藉的刀柄在手心里泅开一团湿意。王耀掀帐子进来,问她你会跳舞吗,王新扬了扬线条倨傲的美丽下巴,说我不会,但如果你靠近我,我会杀人。

王耀愣了片刻,随即笑开。王新不明白眼前这个和她族人生得不同的异族人有何居心,却也知道本能戒备外敌。王耀没有靠近她的意思,倚在帐门处,断言:“不够坚定的刀杀不了人。你放下,我不靠近你,别伤着自己。”

王新想到这个地方笑开了,她侧过头去看王耀,王耀一时琢磨不到她的用意,问她怎么了。王新摇头,说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已。可是这座城的旧事好多。再往前推王新是风沙里生养出的明珠,一开始西汉设都护府,她未必心甘情愿被冠上王姓。她学胡人茹毛饮血,骨子里到底和尊崇儒雅的汉国不同。后来随着丝绸之路慢慢壮阔开来,大批汉人涌入西域,王耀教她识文断字,教她正衣冠、明礼仪。

她的轮廓随岁月渐长变得柔和,掺几分中原女子特有的温润秀丽。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已认定了。旁人问她叫什么,她端着一把古筝笑得秀丽,王新,她一个一个字念,王新。

09年那一年王耀停留在乌鲁木齐的时间很久,王新见到他的时候没敢把头抬起来正视自己的兄长,她攥了衣摆颇有些无助地立在原地,异域风情浓厚的裙摆像朵花似的迅速苍白枯萎。王耀问她:“为什么低头?”

“你又没有做错,把头抬起来。”

王新不是犹犹豫豫的性子,生长在风沙里,日月养育了她。她说抱歉也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行。王耀低头跟哄小姑娘一样给她把碎发绕到耳后,语气平常好像在问她今年是不是换了一条裙子。王新终于有点绷不住了,眼眶红了一圈,她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新抬起头看他,忍了片刻决定作罢,把头搁在兄长的肩膀上短暂崩溃了一会儿,任由眼泪淌在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上泅开。王耀不说话,拍拍女孩尚还颤抖的脊背。王新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眼泪止住了,又不愿放弃与王耀亲近的一个机会,她声音闷闷地:“我大概明白王嘉龙的苦衷了。”

当她的一部分族人手持棍棒尖刀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走上街头无差别攻击的时候,有没有人在意过她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以爱为名给王新套上了一层枷锁,链条捆缚着把她拖离王耀身畔。她说我想回家,有人替她把意思扭曲,变作我恨你。

王嘉龙呢,王嘉龙到底怎么想的?他望着自家举着标牌打砸的同胞,看到彼此互相仇视敌对的文字,是否有一瞬间也会觉得很悲哀?

王耀问她:“你相信我吗?”

王新拾掇好情绪,把头抬起来,倏忽笑了:“我怎么不相信你。打从千年前我愿意让你设都护府,这一辈子就已然认定了。”

她这些年变了很多,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止,但只要一笑,就又变成当年那个缩在王耀营帐里握着刀柄的小姑娘。他理那一头乌发,如同丝绸般水润光滑的三千青丝漫散开来。王耀骤然回想起王新在马背上一拢缰绳,回头朝他笑的模样。她那时多从容,这样的女子就应该生养在天地间,任何东西都关不住她。

境外势力借王新攻击王耀,王耀知道她心底也不好受。他慢慢理那一头青丝,像早些年坐在营帐里教她如何梳江南女子的发髻:“你放心,我没有不要你。”

王新说我知道,声音在悠长岁月里泅开。

前路都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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